引言:5月17日,在他发起召开的现代教育发展大会上,罗崇敏再提教育改革。这个少年时差点饿死、30岁读初中、38岁才成为副科级干部的教育厅长,谈到自己在教育领域推动的改革,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:教育,我来过,我改变过。
中、高考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,罗崇敏在此时再次“发飙”。
5月4日,这位云南省教育厅长在西南大学演讲时,直指“高三和初三都是在浪费时间”。
这已经是罗崇敏履职云南教育厅长的第五个年头,云南关于中、高考的改革一直在如火如荼地推行。
从红河改革到云南教育改革,这位今年正式步入花甲之年的正厅级干部,一直在“奇官”的冠冕下争议声不断。
他的教育改革不断被高层和民间反对,却总能在争议中成功突围;他愿意接受本报记者给予的“倔强”的评价,却婉拒“聪明的改革者”的标签;他深谙官场逻辑和生存之道,却又特立独行,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前面……5月17日,记者与罗崇敏云南相见,一席长谈给记者留下一个更为矛盾和复杂的改革者形象。
“又不是第一次了”
5月4日在西南大学的“发飙”,对罗崇敏来说已经是常事。
演讲结束后,全国各地的记者涌向他的办公室。在一次利用他开会间隙安排的发布会上,一位外省记者追问:“罗厅长,网上曝的您在西南大学的演讲都是原话吗?”旁边昆明一家媒体记者代为回答:“别人说这话是发飙,他这么说很正常,又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媒体描述中,作为云南教育厅长的罗崇敏第一次“发飙”,是在其履新不久后的全省教育系统工作会议上。当时罗崇敏刚跑完全省八州、八市的多所学校,他每次走进教室,看到的不是活泼可爱的孩子,而是铺天盖地的书,桌上是厚厚的书,桌子下面还是厚厚的书。更让他难受的是,一个一年级小学生竟然在上午放学时,带回了老师布置的120道题目,而且下午就要交。
“从毛主席、周总理就开始谈减负,怎么谈了这么多年,还是没进展?”会上,罗崇敏拍起了桌子。“会上讲素质教育牛气冲天,行动上搞素质教育气息奄奄,这个一定要改。”
在红河州时,作为“一把手”的罗崇敏做事喜欢直接“动真格”的,这次也是,“刀”直接砍向了校长们,谁补课就让谁下课,至今已有二十多位校长因为补课被他撤职。
教育厅内,也让他掀了个“底朝天”,55岁以上处级干部全部卸任,全厅处级、副处级干部公开竞聘;云南省10个院校的党委书记、校长职位向社会公开选拔……
教育厅大大小小的官员,以及云南大大小小学校的校长们在第一时间明白,他们必须赶紧学会如何与这位“奇官”罗崇敏相处。
罗崇敏从不用秘书代笔,4年多时间,他出版了3本教育专著;所有讲话稿均亲自操刀,即使写到深夜也不会让秘书代劳。
下去调研时,喜欢将“引领”挂在嘴边的罗崇敏,总是步履匆匆地走在队伍前头。“厅长吃饭特别快,吃了10分钟就放下筷子。”一位女下属告诉记者,只要饭桌上有罗崇敏,大家都会赶紧吃。
他走路也快,在下乡调研的多张照片中,他总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最前面。
于是大家很快了解和适应了这位厅长的个性和速度。
就在几天前,罗崇敏找来云南省内几所优质高中的校长,告诫校长们今年录取学生时不能以分数论,要综合考察,“如果发现谁只凭分数录取学生,你这个校长就不要当了。”
罗崇敏本以为校长们会面露难色,但出乎他预料的是,校长们都爽快地答应了。
“在不触及利益的前提下,基层干部会积极迎合新领导的风格。”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,罗崇敏这样告诉记者。
“不汇报”的智慧
中考在即,高中校长虽被他稳住了,但他的微博上,还是经常有考生和家长谩骂泄愤。
2009年10月,罗崇敏酝酿已久的中考改革方案出炉:取消云南省统一中考,高中录取引入新的评价方式,用学生在校3年的学业水平考试成绩和综合素质评价成绩,“将一次考试变为多次”。
罗崇敏希望通过这一措施,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,减轻他们的负担。可一切并未如罗崇敏所料,新出现的学业水平考试一共要考13门,而原本的中考却只有7门,学生和家长认为“改来改去,学生的负担更重了”。甚至有人将他的改革戏称为“中考加强版”,而家长也担心,罗厅长的改革将导致一场“拼爹游戏”。
上面也有人不断提出异议。
一切又像回到了红河州那会儿,下面不理解,上面也不理解,只是那时候,他是州委书记,权力要大得多,不需要事事提前汇报。
可只主管一方教育的罗崇敏也不汇报。
在2009年取消中考改革前,罗崇敏并没有将此事向省领导汇报。在一次会上,一位省领导问他:“这么重要的事情,你为什么不汇报?”
罗崇敏却有自己的判断。“我说没有必要汇报,教育部在2006年就提出进行高中招生制度改革,只是没有省份实施而已。”罗崇敏解释,他早就注意到了实施这一改革的政策基础。
此外,罗崇敏还担心,取消中考事情复杂,“比如公平不公平,我解释得清楚么?如果汇报了,那就改不了了。”
在中考改革方案提出两年后,2011年,罗崇敏又开始触及高考改革:新增22分的学业水平考试量化成绩、考生综合素质评价作为录取参考依据,高校教授参与录取过程。
与中考改革相似,家长和考生的反对声再次袭来,但罗崇敏坚持,“我关于高考的改革是在国家高考框架内的探索,不违背《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》的方向。”
善于把握政策走向,寻找理论基础,瞄准改革时机,虽然罗崇敏不承认自己是个“聪明的改革者”,但他很懂得在行动的过程中权衡各方利益,并将出现的矛盾及时解决。
罗崇敏说,他实施的每项改革即使不向上级汇报,也会在一定范围内先讲一下。但这种非常规的“汇报”,常常让领导认为他只是随便一说,并没有放在心上,待罗崇敏真正开始改革时,领导觉得他又跑到前面去了。
网上曾流传一个段子,他到上面开会,曾有领导半开玩笑说:“你慢一点,不然不是我们领导你,是你领导我们了。”
有证可考的一个典型事例是,2009年,罗崇敏率先在全国提出基本普及13年教育试点,此前他在一个非正式场合向省领导提过,然而由于这一措施被媒体报道时误传为“普及13年义务教育”,招来教育部的批评,省领导对此提出了一些“想法”。
罗崇敏也不急于解释,他很认真地告诉领导:“有想法问题不大,这些我都说过了。”
后来,罗崇敏按计划发通知,基本普及13年教育试点顺利在云南33个县(市、区)推广。回看这一事情的经过,罗崇敏承认,他的做法“肯定会让领导产生想法”。
“他对政策的把握能力应该与其秘书经历有关。”云南省教育厅一位官员分析,罗崇敏大学念的是中国人民大学文秘专业,此后又有过多年的办公室工作经历。
另一个关于罗崇敏的传说是,地方履职期间,罗崇敏有过一天接待3位中央不同部委领导的经历,每一个都能接待得很好。这位官员据此表示,他们的厅长并不仅仅是外界流传的激进改革者,他很注重权衡各方关系为其改革所用。
一个数字可以说明,罗崇敏为了发展云南民办教育,多方“化缘”,这些年经他引入的社会办学资金就有数亿元,罗崇敏为此得名“招商厅长”。
为了在财政困难的云南完成校舍危房改造,他更是积极求助高层。罗崇敏曾上书温家宝总理寻求支持,两会期间打断李克强副总理的讲话陈述困难,最终为云南争取到中央的财政支持,“这几年中央重大教育项目安排,100块钱中有10块分给云南,云南4年完成了2000万平米的校舍改造。”
罗崇敏承认,4年间完成多项既定改革目标,除了需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感动高层外,也需要“那点能力那点智慧”。
“我现在很孤独”
教育厅长罗崇敏实施的教育改革措施很多,大到改革中、高考,小到出台课业时间限制、禁止排名等具体措施,还有他最自豪的“三生教育”,目前被评价为效果最好,已在全国二十多个省份生根发芽。
此时的罗崇敏也一改在红河时的低调,开始频繁接受媒体采访,他的一些改革理念开始面对公众提及。
其中一条他至今信奉的理念是:改革只要不违反大的法律法规,甚至在红河改革时违背了一些法律法规,但只要不产生社会震荡,都是可以去做的。
罗崇敏说,如今社会大环境对改革者越发宽容,而改革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改革者有没有魄力、能力、智慧去推进改革。
罗崇敏毫不讳言,为了推动改革,有时需要一点“人治”。任教育厅长期间,虽没了主政红河时号令一方的施政便利,但一些“特事特办”的改革举措仍然不时冒出来。
昆明出租车司机王雁鸿对本报记者讲,他的孩子将要报考的云南农大附中,就是罗崇敏去年利用开学前的一点时间,从山东引入昌乐二中资源联合创办的,其雷厉风行可见一斑。
“十几天办起一所学校,当时大家都认为不可能。”在记者向罗崇敏求证此事时,罗崇敏也很慎重,他拿起铅笔,轻轻地在纸上敲了几下,“此事还是不提为好。”
多年推行改革的现实,已经教会了罗崇敏如何回避困难,又如何在困难中继续前进。
比如,他曾希望对云南非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进行股份制改造,但随即带来教师身份脱离体制的问题,改革最终没能进行下去。
另一个改革是关于在大学里施行董事长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,他虽反复博弈,但还是没能推行,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,“你这个不现实。”因为这与“党委书记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”的大学管理体制相背,他随即又做出变通,设想董事长一职由学校党委书记兼任,但最终也未能如愿。
罗崇敏依旧不死心,“如今云南民办高校设立董事会就是按照我的设想来的。”
对于已经60岁的罗崇敏来说,留给他的改革时间不会太多了,他想做到“前无古人”,就不能再轻易放弃一些事情。
在《云南省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》里,罗崇敏的“三生教育”理念、中高考改革、民办教育发展等都有比较系统的阐述,但罗崇敏表示,这并非他为未来云南教育改革进行布局,“虽然纲要写了这些东西,但不要想着后来者会这样办,除非我是普京。”
在近两年接受采访时,经常有媒体问及他在红河改革的一些得失,但他却总表示自己不喜欢怀旧,不愿过多谈及。他好写书,至今已出书18部,却没有一部关于自身改革的梳理与总结,原因仍是“不喜欢回头”。
但在5月17日与本报记者的长谈中,他意外提到了红河,“我不指望马上就见到效果,包括我在红河提出的卫生体制改革、文化体制改革,很多地方都来学习借鉴,但恰恰相反,红河州不用了。”
罗崇敏相信,“我所推行的改革措施,都有它今后借鉴的价值,这点我从不怀疑。”
很少有人理解他,红河的老部下在他离开多年后依然不理解;至于云南,他似乎已不再奢求大家理解。
5月17日,在他发起召开的现代教育发展大会上,罗崇敏再提教育改革。这个少年时差点饿死、30岁读初中、38岁才成为副科级干部的教育厅长,谈到自己在教育领域推动的改革,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:教育,我来过,我改变过。
“我现在很孤独”,罗崇敏曾这样说。但他接着说,“我的理想就是使我的人生价值最大化。具体讲,就是在每一个岗位上做事情,我都会想着超越别人、超越前人,我可以做前无古人的事情,但做不了后无来者的事情。”
在一个老下属看来,起点就已经比别人晚了的罗崇敏,似乎一生都在“追赶时间”,而且,不管行不行、愿不愿意,“大家都得跟着他一块儿跑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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